證券時報網
2025-06-18 12:08
自2018年香港聯合交易所上市制度改革以來，已有33家中概股到香港上市，其總市值占所有在美國上市的中概股超過七成。進入2025年，香港IPO市場不斷回暖，在中美地緣政治局勢緊張大背景下，越來越多的中概股正在考慮回港上市。
與此同時，港交所是否放寬中概股回港上市的市值門檻及雙重股權架構限制，正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市場分析指出，目前27家于美國上市、市值超過10億美元的中概股中，有22家公司的股權結構不符合港交所規定。
香港財政司司長陳茂波4月曾透露，已指示香港證監會和港交所做好準備，如果在海外上市的中概股希望回流，必須讓香港成為它們首選的上市地。
“我們一直的態度都是希望能來香港上市的都是優質的企業。任何企業都有其獨特性，如果他們需要一些靈活處理去克服某些問題，我們都會跟他們手牽手去解決。”港交所CEO陳翊庭近日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獨家專訪時表示。
她坦言，為了讓金融更精準地服務實體經濟，港交所會定時檢討上市規則，“只要市場有需求，我們都要去研究，這就是我們倡導的‘人貨場’精神。”
陳翊庭。資料圖
越來越多的中資“巨無霸”企業回港上市，無疑為香港資本市場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隨之也有業內人士擔憂：這些體量龐大的企業回港后，是否會面臨交易活躍度不足、股價被壓制等問題，進而影響市場的整體流動性？
對此，陳翊庭堅定地表示：“香港是一個開放型市場，無需質疑我們能否承載，答案是‘肯定吃得下’。只要企業足夠優秀，只要他們是投資者青睞的標的，資金便會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涌入。”
據統計，今年前5個月，27家港股通過IPO上市，募資總額達773.46億港元，接近去年全年水平。
陳翊庭表示，香港新股市場流動性十分充裕，過去十年累計融資額超過3000億美元（約2.35萬億港元），位居全球首位。2025年前五個月，香港證券市場平均每日成交金額為2423億港元，較去年同期的1102億港元上升超過一倍。
今年以來，香港市場已成功迎來多只大型新股的上市，這些企業在上市后交易活躍度很高，打破了市場對于“巨無霸”企業流動性不足的疑慮。
同時，港股再融資市場表現也十分搶眼。截至2025年6月6日，今年累計再融資規模達到259億美元（約2033億港元），是同期港股IPO募資額的兩倍多。
為了持續提升香港市場的吸引力和競爭力，進而提升整體流動性，港交所近年來推出了一系列創新舉措。其中，2023年推出的“FINI”（Fast Interface for New Issuance）系統是重要一環。該系統旨在縮短新股的結算周期，從傳統的“T+5”大幅縮短至“T+2”。結算周期的縮短，意味著資金周轉效率的提升，能夠有效降低市場風險，吸引更多國際投資者參與新股認購，從而進一步增強新股市場的流動性。
今年以來，港股流動性顯著改善，推動AH股價差大幅收窄，也讓A股龍頭公司開始更加積極主動地考慮赴港上市。近期內地新能源龍頭寧德時代H股上市更是將這一熱潮推向高潮，創下年內全球市場IPO融資之最。
“對于那些有海外擴張計劃的企業而言，在香港上市不僅能夠提供融資平臺，還能夠為其海外并購、股權激勵等提供便利。通過在香港上市，企業可以利用港股作為對價進行海外收購，從而避免了完全依賴現金支付的壓力，”陳翊庭說，“如果企業在A股和香港市場同時掛牌，香港市場的交易活躍度也會帶動A股的交易量，實現良性聯動。”
中國證監會2024年推出了5項資本市場對港合作措施，并持續優化企業境外上市備案流程。這些政策為內地企業赴港上市提供了更加便利和高效的通道，降低了企業的合規成本和時間成本，從而激發了更多企業選擇A+H模式的熱情。
同時，港交所自身不斷優化的上市機制也為內地企業提供了便利的融資環境。據悉，去年港交所下調了特專科技公司的市值門檻，并與香港證監會共同優化了新上市申請的審批流程時間表。今年5月初，港交所正式宣布推出了“科企專線”。
根據中金報告顯示，去年9月美的港股上市以來，已有8家A股公司赴港上市，IPO融資規模981.1億港元，其中不乏美的與寧德時代這種行業龍頭。根據證監會備案信息與上市公司披露，后續仍有近50家A股計劃赴港上市，其中已通過備案或已遞交材料的共23家。
6月10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入推進深圳綜合改革試點深化改革創新擴大開放的意見》（下稱《意見》）提出，允許在香港聯合交易所上市的粵港澳大灣區企業回深上市，深圳交易所有望迎來“H+A”上市企業。
對此，她笑言，“A+H模式并非A股的競爭者，而是A股的補充，兩者之間能夠形成良性互動，共同做大資本市場的‘蛋糕’。只要能起到互補作用，都是好事情。”
年初以來，在DeepSeek引領中國資產重估敘事的大背景下，港股市場表現一枝獨秀。年初至今港股超過20%的漲幅，領跑全球主要股市。南下資金和國際資金源源不斷流入港股，成為今年港股上行的主要推動力。
“今年1月DeepSeek的出現，讓市場重新認識中概股。”陳翊庭笑言，“市場正在經歷一個‘尋寶’的過程，投資者在深入研究和挖掘中國優質資產。”
中國經濟的穩健發展和國家出臺的一系列經濟刺激政策，極大地增強了投資者對中國資本市場和中國資產的信心。同時，她認為，全球市場“去美元化”的趨勢正愈演愈烈，從而重塑資本市場。“隨著全球利率的下降和市場情緒的改善，資金正在尋求新的配置方向。我們觀察到，許多國際投資者正在重新評估其資產組合，開始尋求美元資產以外的投資標的，并考慮將部分資金從波動性較高的市場轉向更具增長潛力的市場。”
陳翊庭指出，全球資產再配置將是一個長期過程。毋庸置疑，這將為包括港股在內的非美元資產帶來新的機遇。
值得注意的是，國際資本也正在“用腳投票”。以寧德時代H股上市為例，其國際配售占比達92.5%，包括來自15個國家和地區的海外機構，如中東主權財富基金（科威特投資局）、Mirae未來資產集團、瑞銀資管、橡樹資本等23家國際頂尖基石投資者認購。
《21世紀》：大家非常關心港交所近期剛推出的“科企專線”，目前整體申請情況如何？
陳翊庭：“科企專線”是5月6號推出的，主要是配合整個國家推動科技創新的戰略。這么多年（港交所）從18A到18C，我們都是希望更好的去服務企業，給他們一套量身定制的上市規則。有些企業因為他們（業務）特別創新，有時候可能不太確定是否能符合我們的上市要求。我們開通了這個專線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渠道，讓他們更好的、在更早的階段就能跟我們直接接觸，一對一的給他們提供上市前輔導。
這也開通了一個秘密遞交的渠道，市場反應特別正面。自從我們推出到現在，已經有很多企業來查詢了。我們上市部門的同事也確保在五個工作日有初步的回應，跟公司開會見面。現在在18A、18C兩個章節下，表達意向的（企業）已經超過20家了，我覺得這個成績應該是不錯的。
《21世紀》：這樣的反應是符合還是超出你們的預期？
陳翊庭：投資者現在很明顯地特別熱衷科技、科企，比如我們最近上市的頭部企業，它在招股的時候下單的機構投資者都是非常優質的，其中有很多長線基金、主權基金，后續逐漸地有中東和歐美的基金加入。
我最近跟外國投資者接觸（的時候發現），他們特別喜歡中國的兩個板塊，一個就是科企，另外（一個）是新消費。新消費目前也是非常火熱，（比如說）奶茶、Labubu還有現在馬上要招股的海天醬油。接下來，還會有不少的（企業）要陸陸續續地來招股。
《21世紀》：你這次跟隨香港特首出訪中東有哪些收獲和感受？除了在利雅得開設辦事處之外，未來港交所如何助力進一步推動香港與中東之間的金融互聯互通？
陳翊庭：我每次去中東回來之后，很多媒體都問我同一個問題——什么時候有中東企業來上市？我覺得是要醞釀一段時間的。（港交所）是歷史更久、上市公司的數目也更多，有兩千多家，但是中東的交易所，本身就還處于一兩百個上市公司的階段，反映了當地的一些企業仍需要經歷發展的過程。
盡管目前沒有中東企業直接來上市，但是我們兩邊都有掛對方的資產做底層的ETF。香港5月份剛剛掛了一個新的ETF，叫“Sukuk”（沙特伊斯蘭債券）來做底層的ETF。港交所掛了兩個沙特資產的底層的ETF，相應地沙特交易所也掛了兩只港股的（ETF），而且交易也不錯。
我們的工作要繼續做，繼續去跟當地的企業推介，但是我這次去中東更多的是花時間去挖掘投資者。我發覺他們（中東投資者）其實已經挺懂的了，他們跟我聊“互聯互通”，也知道我們最新的動向、優化的計劃。
《21世紀》：這是因為全球都面臨相同的問題？
陳翊庭：你說得特別對。最近中東也好，歐美也好，全球投資者都面臨同一份作業要做。當大家認為美國（股市）波動比較大、不穩定性比較高而且前一段時間美國（股債匯）出現了“三殺”的時候，很多美元資產基金經理都在重新計劃是否調整資金配置。在這個情形下，他們可以在哪里分散投資？他們該（把資產）放在哪里？其實是一個很難的題目。因為美元資產這個市場是一個巨大的盤，所以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裝不下”。最近我們港股，比如IPO打新那么好？就是因為恰好他們在做決定的時候，我們推出來了這些體量不小的、適配度高的、很好的IPO。
除了一級市場，從年初到現在，我們二級市場增發也是特別火爆的，已經有好幾單是超過50億美元的增發了，比如小米、比亞迪。最近中國平安發行了15億的美元零票息的可轉債，目前每一單我聽到的消息都是賣個“滿堂紅”。
《21世紀》：大宗商品交易是金融市場的重要一環，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大宗商品進口國和消費國。在此背景下，LME香港倉庫獲批，港交所在打造商品生態圈未來還有哪些布局？
陳翊庭：這是第一步。LME去年宣布會做可行性研究，現在一年不到，我們已經批了七家（倉庫）。為什么能推得動？主要是因為我們服務的還在岸的一些用戶和企業。為什么我們可以那么快？證明的確有需求。從倉庫開始，我們就可以慢慢地建立生態圈了。因為開了倉庫，周邊就要有物流、貿易融資以及交易相關的金融服務等等。下一步就開始探討產品，即大宗商品相關的金融產品、證券產品、期貨等等，我覺得這個潛力還是蠻大的。
《21世紀》：你認為這和今年大宗商品市場比較火有什么內在關聯嗎？
陳翊庭：最近內地很流行一個說法叫“人貨場”。“人貨場”其實在我的業務也用得上。我做的是一個平臺，即金融基礎設施。那么我需要“人”，意思就是“參與者”。不管你是企業還是人還是投資者，你都是我的“參與者”。“貨”就是我的產品，你去一個超市，貨品必須要齊全。如果現在要在去美元化的過程當中分一杯羹的話，必須是美國有什么，我們要盡量跟他都配得上、對得上。最后“場”就是我們一直說的，在所有的交易過程當中，程序、流程、平臺是否可以讓用戶擁有最極致的體驗，這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們去年已經做了惡劣天氣正常交易（的服務），今年也很快就要推出股票交易最小價格變動單位，還有南下的人民幣柜臺等等，這些就是要讓我們的“場”里用戶體驗做得最好。
《21世紀》：你如何理解金融服務實體？港交所在業務方面是如何踐行的？
陳翊庭：我們在檢討上市規則，其實就是走這么一條不停演變，不停調整規則，跟上經濟（變化）的路。我做了三十幾年，從1993年開始，做的是內地企業赴港上市是大國企，比如三桶油、電信。之后是國有四大銀行，然后是資產管理、保險，后面又是民企了。最近從2018年開始的新經濟、生物科技。
比如說當時為什么有18C這個想法，其實就跟那些做私募、風險資本的大佬們去聊天。他們投了三五年需要退出渠道，我們提前做好規則設計。我還記得（18C）第一年出來，當時IPO相對低迷，天天有人問我，18C到底什么時候有，我心里面明白肯定會有的，只是時間問題。
我要精準地知道下一批的小巨人、大巨人、巨無霸是什么？他們需要什么？他們有什么特點？他們對資金的要求是什么？為什么我們可以從嚴格要求盈利企業，放寬成未盈利的（企業），再放到沒有收入的（企業）？我可以做出來一套有包容性的上市規則，但是包容之余，我們是保質量的。
《21世紀》：自2018年上市制度改革截至2025年3月底，已有33家“中概股”回流香港。據了解，目前符合條件但尚未在港交所雙重或第二上市的中概股數量大約有二三十只，港交所為了迎接這波中概股回歸，提前做了哪些準備？
陳翊庭：中概股回流已經不是新的東西了。2021年當時由于會計底稿的問題，那時候（回歸）數目只有三十來只，但是他們市值很大，它占整個（美國上市中概股）群體總市值已經差不多70%~80%了。我們一直的態度就是，任何企業都有它的獨特性，但是它必須是一個優質的企業。如果他們需要靈活處理去克服他們獨特的問題。那我們對每一個case，都會跟他們手牽手去解決問題的。
這次中概股回流除了來自美國市場的壓力外，還有本身港股市場的吸引力。去年9月阿里巴巴換成雙重主要上市納入“港股通”之后，股價和流動性都有非常明顯的提升。所以這個本身就很有吸引力了，結果很多企業挺積極地來找我們，而且最近我們也發現一些已經回流的（中概股）交易其實逐漸地在往香港這邊轉。最近很多投資者一見到我（就問）ADR怎么辦？你能接得住嗎？我說你放心了。（他們）隱含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們接得住，我就轉個場地來交易。
《21世紀》：最近市場也有一些討論，關于同股不同權公司市值的門檻，投票權這些細節，港交所是否會有再進一步的放寬？
陳翊庭：財政司司長在財政預算的時候就劇透了一點，說港交所跟香港證監會今年會做一個上市規則相對全面的檢討。其實對于上市規則，無論有沒有中概股回流的背景，我們都會檢討。我們檢討的內容到底是同股不同權，還是怎么更精準地服務實體經濟，還是剛剛說的一些科技企業，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想。只要市場有這個需求，我們都要去研究。這個就是“人貨場”的精神了。
《21世紀》：你剛才提到一些投資人來問你接不接得住，是因為投資者也對市場的流動性有擔心？
陳翊庭：流動性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首先，一級市場的IPO，最近寧德時代的IPO是53億美元，去年美的是46億美元，這種規模的IPO我們已經很有經驗了。香港畢竟是一個開放型的市場。不要問我吃得下去還是吃不下，肯定吃得下的。因為只要企業足夠好，只要是投資者喜歡的交易、投資對象，資金都是從四面八方隨時進來的。
第二，二級市場方面，2023年日均交易量是1000億港元，去年是1320億港元，今年已經2400億港元了。從去年9月的措施出臺以后，有一波很猛的行情。我們兩周之內三次破了紀錄，最高（日交易量）達到6200億港元。這代表我們作為一個資本市場深度很夠，我們能應付得上，也有技術能力去維持。
《21世紀》：今年一季度港交所業績非常好，股價表現也很搶眼。你覺得這一波的港股行情，從市場方面來說，可持續性如何？
陳翊庭：這次是有點不一樣的，從1月份DeepSeek出來之后，大家重新去認識中概股。他們現在真的是在尋寶，所以這一波行情是相對持久的。從1月到現在，基本上交易量都保持在一個歷史新高的水平。
除了（這次行情）不是政策驅動，是基本面驅動的以外，還有去美元化的大背景。美元資產是一個巨無霸，這個調整是持續的，增量非常可觀。我認為一個外國的投資者，現在不太會還很堅定地把所有的錢都要壓在美股、美國資產、美元。他必然會考慮風險，要分散（投資）。
《21世紀》：A+H股也是市場關注的焦點之一。為何近期有如此多的A股公司來港上市？
陳翊庭：我們經過一些分析發現，過去一段時間內，許多選擇來香港上市的A股公司，主要是為了尋求一個境外融資平臺，以支持其國際化拓展計劃。如果企業計劃進行海外收購或并購，可以利用港股市場的股票作為交易對價，這樣操作更加便捷、靈活。
另外，許多企業希望在全球范圍內吸引頂尖的科學家和工程師，采用股權激勵的方式，港股提供了較為實用的工具。所有這些因素促使他們認為，香港的H股市場可以成為A股企業海外發展的有效補充。與此同時，我們還注意到，如果企業在A股和香港市場同時掛牌，香港市場的交易活躍度也會帶動A股的交易量，實現良性聯動。
市場存在一種誤解，認為內地交易所與香港交易所之間存在競爭關系，其實并非如此。實際上，我們應致力于不斷擴大“蛋糕”的規模。甚至包括東南亞地區的交易所，也在尋求與我們合作，因為香港有豐富的上市資源和流動性優勢，他們期望借助我們的市場流動性，盤活他們的股票市場。因此，我們正在加大力度，思考如何與區域交易所合作。
《21世紀》：近期深交所表示，歡迎在港上市的粵港澳大灣區企業在深圳上市，對此你怎么看？
陳翊庭：這一說法最早出現在2024年的報道中，并非新鮮事。我們已多次操作過A股與H股的互通、互換，無論是A股轉H股，還是H股轉A股，相關方案我都非常熟悉。這主要取決于企業自身的需求：A股公司或許需要借助海外平臺拓展國際業務，或者在香港上市的公司需要拓展內地市場的業務布局，這都屬于正常的考慮。無論采取何種方式，只要能夠實現互補，就值得嘗試。我們需要不斷豐富產品線，提供更多選擇，以吸引更多投資者參與。
（實習生王藝芝對本文亦有貢獻）
